向小人物致敬
苗玉波
本质上,我也是个小人物,身不由己地生活在脸色和不安中。
但我特别想对比我更小的小人物们问声好,向你们致敬。
首先是每天蹬着三轮车捡垃圾、拾破烂的人。朋友的同学从企业下岗后就干这种营生。一旦听到同学在楼下扯着嗓子喊:“收破烂——”,这位朋友宁肯迟到挨罚,也要等到同学远去了才出门。她说,怕伤害她。朋友的好心令人感动,但这种避让未尝不是另一种伤害。这些人,他们没有鼠窃狗偷,没有贪赃枉法,没有醉生梦死,没有伤风败俗,而是靠自己的诚实劳动,在养活自己的同时也造福了他人,理应受到我们平和的尊重。
其次是每天四、五点钟冒着凛冽的寒风清扫街道的人。他们多是城市低收入者和仅靠土地无法自保的农民。比起那些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人,他们更懂得珍惜;比起那些游手好闲听天由命的人,他们更明白事理;比起那些西装革履依红偎翠的人,他们更知道廉耻;比起那些穿金戴银当街粗口的人,他们更讲求义礼。在世俗眼中,他们是卑微的,但他们呈现的高度,并非某些貌似尊贵的人所能企及。一代伟人可以把掏粪工人请到人民大会堂并亲切握手,也许我们没有如此博大的胸襟,但起码可以给那些自食其力的人,那些赐予我们清爽明净的人,以基本的尊重。
还有那些留守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。他们大部分是老人、妇女和儿童。农村,不仅是我们生生不息的物质源泉,而且是我们念念难舍的精神家园。他们长年怀着对亲人的思念、对生计的无奈、对烟柳繁花的躲闪与向往,以孱弱的身躯守护着我们共同的桑梓,用宝贵的粮食填充着城市空洞的腹腔。而得到的是什么?是冷漠,是轻蔑,是儿女无法承欢膝下的痛楚,是夫妻经年离散的苦涩,是受惠者忘恩负义的背弃。尽管如此,他们却慈父圣母般宽恕着一切。滴水之恩,当以涌泉相报,我们没有理由不向他们表达敬意。
还有那些背井离乡四处漂泊的人。他们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构筑着别人的幸福,他们蛰伏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盘算着明天的出路,他们骑着租来的单车无所适从地到处搜索招工广告。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姓,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容颜,更没有人送他们一个低廉的微笑,给他们一句随意的寒暄。但他们却如同伟岸的隐者,仍然以自己的方式不怨尤,不放弃,顽强地奔走着,奋斗着,付出着。这种精气与神韵,我们同样没有理由不向他们表达敬意。
还有,还有许许多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,包括小工人、小老师、小公务员、小知识分子……我都要向他们致敬,并借海子的诗献上我的祝福:“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,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,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”。
(发表于2010年第1期《散文》,并被《语文报》、《青年文摘》等多家报刊转载)
一小块故土
苗玉波
这是一块小小的故土,一个仅十平方左右的不大的地方。
它曾被称作花园。因为它的主人曾幻想着那些姹紫嫣红,能多少修饰修饰他身上的土气。当风情万种的玫瑰、四季怀春的月季、香阵冲天的金菊、傲视群芳的腊梅次第开放,于清风之中,朗月之下,吟几首唐诗,品几段宋词,听几曲丝竹,醉几滴微露,自得之状,非言语能表。斯时,乡村遥远,百里以外的故土遥远。
它现在仍被称作花园,但名与实已经不符。除了玫瑰依旧奔放如初,取而代之的是随季节更替而此消彼长的丝瓜、南瓜、黄瓜、豇豆、豌豆、四季豆、葱蒜、玉米、小白菜,还有几株生命力极强的海椒树,咋看咋像浓缩的田园。这些,都是岳母的功劳。岳母属龙,再过一年整整八旬,与我们一起生活已十年有余。摆脱泥土的纠缠,轻轻松松安享晚年,是许多庄家人梦寐以求的奢望,没想到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大半辈子的岳母却与众不同,刚入新居,就视这一小块土地为自家的田园,一夜之间将它变成了十足的菜园子。心痛之余,我劝她,那些瓜呀菜的,都值不了几个钱,何必那么劳神费力呢?她只近乎羞怯地笑了笑。
跟许多乡下孩子一样,我自小接受的教育是,好好读书,脱掉农皮,不然,就只有打一辈子牛尻子。打牛尻子,意味着与泥土签下生死合约,那是最没出息的。十八前的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,十五前的一纸工作派遣单,对自己也对父母有了还算荣耀的交待,那打出生就要拼命逃离的山村,最终成了档案上无关痛痒的地名,年节里来去匆匆的驿站,为赋新词时矫揉造作的道具。一直以为,所谓故土,不过如此。
我不知道,一个人是否能真的像撞掉衣襟的尘灰那样,掸却生命中的一切。十几年的异乡生活,谈笑多雅士,往来少白丁,似乎越来越像有品味的现代人了,似乎越来越有资格作乡村超脱的旁观者了,但一开言,便常常会有人问,你是某某地方的吧?这才明白,母亲的乳香会随岁月飘散,而乡音,即使两鬓飞霜,也不会了然无痕,恰似腋下的胎记。其实,岂止是乡音。听惯了鸡鸣犬吠、山风林涛的耳朵,很难适应《费加罗的婚礼》,感知见多芬的《命运》;看惯了星月流岚、瓜果稻菽的眼睛,无法体味蒙娜丽莎意味深长的微笑,穿越罗丹的地狱之门;更有甚者,数得清云端雁阵有多少对翔舞的翅膀,却对欢娱场上的三步四步感到迷茫….喘息在风流时代羽衣丽裳的后面,我,羞愧难当。
曾读过一篇文章:《带着村庄上路》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带着村庄上路的,何止万千!一段经历,即是一个基因;一滴精血,即是一个图腾。天气预报说明日晴好,为皲裂的田土,我忧心如焚。青山隐隐,碧水悠悠,为东倒西歪的农舍,我黯淡神伤。老家来人说,谁谁打工建起了新房,谁谁挖煤丢了性命,我总是或为之开怀,或为之长叹。佛家认为,人生最可贵的就是放下。然而,真要做到,谈何容易。年方不惑的我犹是如此,何况已届耄耋的岳母呢?在她心里,那片小小的园子,就是她永生永世无法放下的故土啊。那儿,生长着儿女的嬉闹、邻里的唠叨,还生长着袅袅的炊烟和牛羊温情的回望。
对我而言,那片小小的园子,更像一封沾满泥土的书信,一点凝为琥珀的脐血,无时不悄然提醒着我,该给父母打个电话了,该抛却浮华回去看看了,该告诉女儿,那些“笑问客从何来”的顽童稚子,原本就是你同根同祖的兄弟姐妹呵。
(发表于2007年8月15日《广元日报》)
作者简介
苗玉波,男,笔名当然,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于川北乡野,长成后,身不由己地长期生活在脸色和不安中,曾在《散文》、《语文报》、《青年文摘》、《诗潮》、《广元日报》等刊物发表散文、诗歌、时评数十篇(首),兼任广元市朝天区作协副主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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